喜葬

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喜葬,供大家参考。

　=皇 =j 目 皇

　暑 葬李 金 桃

　立冬 了， 天气还像更年期女人 的身子 ， 冷 阵热一 阵 ， 也不 下雪 ， 感 冒的人一拨 接一 拨。晋老太就是感冒后颠倒头的。当地人把 死就叫颠倒头。晋老太九十二岁了， 五年前，

　摔 了一跤 ， 就动不 了了 ， 还犯糊涂 ， 时不 时把 身边 的人张冠李戴 。晋老太除 了不 能动 ， 说 不了话， 认不得人， 吃喝拉撒睡样样正常。七 十多年来 ， 晋老汉一直过着衣来伸手 ， 饭来张 口的日子， 晋老太瘫在了炕上 ， 晋老汉干穸着 两只手， 不知该怎么办了。五个儿子商量后，

　决定轮着侍候 。久病床前无孝子 ， 可是 ， 五年 了 ， 几个孩子轮着 精心侍候， 晋老太除了饭量 渐减 ， 倒没添什么其他毛病。如果不是一拨 接一 拨的流行性感 冒 ， 晋老太挺过年 一点问 题没 有 。晋老太感 冒后饭量猛减 ， 孩 子们 赶 快给她输液 ， 都希望她挺过年再颠倒， 一起红 红火 红再过个大年 。腊月二 十 ， 晋老 太咽 了 气， 到底是没有挺过年。

　晋 山和晋水都在本 村 。晋老太 刚咽气 ，

　晋 山、 晋水两家就穿起孝服 ， 跪在炕下烧 了倒 头纸。按当地习俗， 儿孙辈从头到脚都穿白，只是儿子辈孝服外系麻草绳 ， 孙子辈不打麻 绳 ， 在 白孝帽 的侧面缝一块 三角红布。重孙 一 辈只戴孝帽， 孝帽侧面缝一个蓝绿两色的桃 形 。有那么一点红 ， 白花花一片人里 ， 谁是儿 子辈， 谁是孙子辈， 便一目了然了。

　九十二岁颠倒头， 这是喜丧。

　下午时分 ， 灵棚已经搭起 ， 总管就由村里 德高望重 的刘能当。

　刘能一到位 ， 就开始安排 各个事宜。

　先定了管账先生 ， 铺排大 ， 管账先 生得是个 明白人 ， 就 由村会计张发 干。

　刘能跟 张发说 ， 花什么钱先赊着 ， 不能赊的谁花谁先 垫着。

　这是村里的规矩 ， 孝子孝孙正伤心 ， 这 边花钱 ， 那边要钱不合适 。

　另外 ， 岁头纸得扎 大点。

　高寿人的岁头纸能保佑孩子 ， 人们要揪 岁头纸缝在孩子衣服里 ， 扎得大了人人有份 。

　还有 ， 晋家人 口旺， 接纸时一跪半院， 灵棚不 能设在堂屋 ， 堂屋是万万放不下的。

　晋老太辛苦了一辈子， 死了， 不能搁院儿 里 ， 依当地风俗， 就把堂屋门取了， 接着堂屋 ，

　搭起了一个类似走廊的停灵棚 ， 接着停灵棚 ，又搭起一个类似亭台的跪灵棚。整个灵棚 ，就像从堂屋 门上长出的长脖子葫芦 。过往行 人一看便知道 ， 搭这种灵堂的人家 ， 一定是子 孙满堂的大户人家。院墙外面搭着的戏台正 对灵棚， 鼓匠棚就设在灵棚旁边。这边烧纸

　磕头哭丧 ， 那边鼓匠就配合着吹出 r 悲调 ， 晚 卜， 哭罢吹罢就到戏 台前看戏。打发喜丧 ， 除 了哭声， 还准许有嬉闹声、 笑声， 这是乡俗。

　晋老太是早上七点颠倒 头的 ， 烧 了倒头 纸 ， 晋山便安排人 四处报丧 l『。按 当地风俗 ，

　人颠倒后 ， 早 晚都要小烧 纸 ， 第 二天是 大烧 纸。第三天开始， 戏班和鼓匠就得入住。接 到报丧 的人 ， 不 管是远 在天边 ， 还是近 在 眼 前 ， 第 三天总得派一个人来烧纸 。报丧 的人 是要戴孝布过去的 ， 姑 舅亲 、 表侄亲 ， 所带 的 孝布不一样 ， 烧纸的礼金就不一样 。

　中午 时分 ， 在县城做 买卖 的晋海和晋河 就赶 回来 了。现在 ， 就差在大 同搞房地产 的 晋萍 和在 阳原 给学校看大 门的晋 雷两家了 。

　早上通 电话 ， 晋萍说他们开 车回来半路拉 上 晋雷两口子。这个时候应该能赶回来了。刘 能说 ， 入殓最晚不能超过后晌四点 ， 他们-二 点 半不 到 ， 咱们就得 张罗着 给死者 入殓 了。说 这话时， 村 口传来 了汽车鸣笛声和哭泣声 。

　晋萍 和晋雷两家人赶来 了 ， 晋萍 的丈夫 老唐开着 车 ， 晋 萍的小儿 子和晋雷两 口子坐 在后面 ， 晋萍坐在副驾驶座上。到了村 口， 车 停 了下来 。除 了老唐和晋萍 ， 其他人都下来 哭着往家走 。这是乡俗 ， 家里死了人 ， 奔丧的 人一进村就得哭 ， 一直哭进家。

　晋老太还停在炕上 ， 儿孙跪 了一地 ， 从里 屋一直跪到堂屋 。晋雷 由媳妇挽着 ， 一路哭 着 。几家里 ， 数晋雷可怜 ， 最伤 心的 ， 就数他 了。他本来有 哮喘病 ， 一哭 ， 只有进气 的份 儿。待进屋时 ， 已经发不 出声音 。晋萍家 的 宝马车 ， 也呜呜地开进 了院儿 ， 老唐 下 也不哭 ， 只大包小包往家搬东西 。在大家 的 哭泣声 中 ， 晋萍穿着长简靴 ， 花格裙 ， 手拉着 皮箱 ， 嚓啦 、 嚓啦进 了家 ， 嘴里娘娘地喊着 ， 哭 声便被高跟鞋的声音压了下去。

　晋 老汉 见来的人里 ， 唯独没有晋雷 的儿 子雨雨。雨雨 一年多没来 ， 晋 老汉 多次追着 问儿子们 ， 他们说 雨雨 大学快毕 业 了 ， 想 考 车 ，

　研 ， 来不 了。他还背着他们骂雨 雨， 说 白疼他 _ j， ， 奶奶病成这样 ， 他考研倒成 了第 一。奶奶 死 了 ， 还不通知 雨雨来 ， 他们做得不对 ， 太不 对 了 。他 追着晋 雷两 口子 问 ：

　咋不通 知雨雨来 ? 晋雷两 口子也不 回答 ， 哭 声越发大了。晋老汉九十四岁 了， 走得慢 ， 赶 不上晋雷 ， 他便趔趔趄趄边追边喊 ：

　你们该让 雨雨来 ， 他奶奶咽气时嘴里叫的就足 雨雨 ， 他 奶奶 就想这孙 子 ， 你们咋能不 让他来 ? 晋雷 两 口子用更大的哭声 回答 了他 。还没进家 ，

　晋雷一 口气没 七来 ， 便一头栽在了地上。

　这边人张罗着 给晋 老太入殓 ， 那边人 早 把晋雷抬上 了炕 。把死人装进 r 棺材 ，

　的人才缓过气来。

　雨咋不来 ? 夕 匕

　灵位停好后 ， 晋家孝 子孝孙 便跪在 灵前 烧纸 ， 五个弟兄和晋萍跪在前 面， 五个媳妇和 女婿跟在身后 ， 后面 ， 便是一堆孝帽上缝着红 三角形的孙子辈 ， 晋雷往身后看 了一眼 ， 孙子 辈里独独没有 自己的儿子 ， 心便 刀剜 似的痛。

　他第一个起身爬在 了棺材上哭开了。

　这一哭 ，

　引得身后一片哭声 。

　磕罢头 ， 大家纷纷起身爬 在 了棺材上 ， 那棺材 ， 便挤挤攘攘 爬满 了人 。

　喊娘 喊奶奶 的哭声 混在一块 ， 也分 谁 ， 引得 围观者直抹眼泪。

　哭得最悲伤 的就是 晋雷两口子 ， 晋雷又上气 接下气了。

　年前 ， 晋雷儿子死 r 。送 l 『黑发人 ， 冉 送 白发人 ， 晋雷家的不幸 ， 给晋老太的丧事多 蒙 一层灰暗 。雨雨 的事 ， 至今没人跟晋老 汉说 。劝他不哭的人 ， 也不敢提他儿子的事 ，

　只把晋老太的死挂在嘴上 ，

　这个说 ， 晋雷 ， 节哀吧 ， 你娘活着也受罪 ，

　说句不好听的话 ， 早去少受罪。

　那个说 ， 这个寿数 ， 陔吃 的也吃 J， ， 该穿 的也穿了， 该享的福也享 这个又说 ， 晋雷啊 ， 你这身体 可吃不住哭 啊 ! 出谁是 一， 没啥后悔的了

　 晋雷也不说话， 只是手捂着脸哽咽， 待拿 下手 ， 脸憋得黑紫。

　这边刚安顿好晋雷 ， 那边 ，

　晋雷媳妇却大声哭开了， 她边哭边擂棺材：

　娘 谁都不认识了， 那次回来 ， 她独独认识他 。

　五个儿子 ， 晋 老太最疼晋 雷 ， 一堆孙子孙 女重孙外孙 里 ， 晋老太最 稀罕雨雨 。她犯糊 涂谁都不认识 ， 可晋雷和雨雨来 了， 她很少犯 糊涂 ， 这个现象 ， 谁都解释不了。

　听的人不知道， 晋雷媳妇说的“他” ， 是指 晋雷还是她死去的儿子雨雨 。晋 山便拉弟媳 妇， 提醒她：

　晋雷那身体， 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了， 雨雨的事， 爹一直追着问， 别说了。

　没想到， 听了这句话 ， 晋雷媳妇哭得更厉 害了， 她边哭边数落 ， 娘啊 ， 临死都没跟您说 雨雨 的事儿 ， 雨雨走 了 ， 走 了啊 ， 大家 瞒了你 和爹一 年多 了， 你这会儿知道 了吧 ， 雨雨早你 年就走 了。被车撞 死 了， 孩子倚着 自行 车 站在路 口等同学 ， 就被狂奔的车撞飞了 ， 娘 啊， 你知道不 ， 那车是富二代开的， 跟另一辆 车比谁先到车站， 就要了咱雨雨的命。娘， 你 见着雨雨了吗? 他还好 吗? 长个儿没? 吃胖 没? 您要好好照顾你小孙子啊， 孩子孝顺懂 事 ， 这边的不幸您就少跟他说， 你就说 ， 他爹 身体好着呢， 我身体也好着呢， 呜呜呜呜呜，

　呜呜呜呜呜。

　这边一数落 ， 那边又引出一阵哭声 ， 围观 的人也跟着抹泪儿。这时， 就听晋老汉“ 哇” 的一声大哭 ， 那哭声 ， 盖过 了所有的声音。刚 被人扶上炕 的晋雷 ， 一 口气终于没上来 ， 昏了 过去 。没 一会 儿 ， 就见医生背着氧气瓶颠颠 撞撞冲进了晋家。

　这时候， 晋萍站出来说话了， 她冲大哭的 爹和正吸氧气的晋雷喊道：

　啥时候了， 你们还 要添乱 ， 是顾你们还是顾死人?说这话时， 也 不知是着 急还是忘 了回到 了老家 ， 晋萍竟 然 说 的是普通话 。

　因为老家人说啥时候了 ， 说的 是甚时候了。

　她一说啥， 人们才从她变调的家 乡话里听出她谝着说话 。

　她这一喊 ， 晋老汉噤 一了声 ， 可那身老骨头 ， 像失修的老房子遇到 了 地震 ， 哗哗啦啦抖个不停 ， 要塌的样子。

　晋萍在家排行老五 ， 上面 四兄下面一弟 ，

　但是 ， 晋家是她说了算。因为， 她是晋家的财 神爷。她和丈夫老唐都没文化， 但出外打工 时间长 ， 老唐又是活泛的人 ， 自己包 了工程 ，

　在外 闯下 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， 她家的钱 ， 流水 似的 ， 哗哗往家流。老唐挣钱 ， 晋萍管账。晋 萍有钱， 可她 自己却节俭得要命 ， 背着人 ， 她 就从地摊上买衣服 ； 几个女人一起转商场 ， 她 看都不看便宜货， 就在貂皮大衣等名牌服装 处转悠 ， 大家夸她有钱 ， 她就嘻滋滋地受用。

　如果听说哪个商场处理衣服 ， 她就一个人偷 偷跑去买 。并且是 ， 她对穿衣打扮没有 自己 的看法 ， 有一次 ， 她把多年不穿的一件衬衣给 了侄女 ， 侄女穿 了几天她觉得好看 ， 又要 回来 穿在了自己身上 ， 并学侄女的样子， 高高吊起 根马尾辫。她把 自己打扮得不伦不类。比

　起 自己开销 ， 她好像更愿意花钱买好 。她在 公路边盖了冷库， 由晋山和晋水两人照料， 商 贩租冷库储备菜或 肉， 租金就 由弟兄俩谈 ， 租 金每人提成百分之五。晋海和晋河在县城开 货摊， 本钱也是晋萍出的， 一个批发油盐， 一 个批发水果 。还有 ， 爹娘 的生活费 ， 每月一千 元 ， 也 是她 出 。没 受她恩 泽 的人 只有晋 雷 。

　不是她不 照顾晋雷 ， 是晋雷不需要 。晋雷是 晋家唯一识文断字的人， 用晋萍的话说， 他念 书念傻了， 宁愿去学校看大门， 也不愿跟他姐 夫搞房地产。

　一晚上 ， 晋萍给兄弟们开 了会 ( 她只能给家 里人开会 ， 因为 ， 公司开会都是老唐讲话的) 。

　她说 ， 大烧纸这天 ， 谁来家给 咱娘捧场 ， 我就 赏给谁一盒烟 、 一袋糖 。

　烟是红塔 山， 糖是大 白兔奶糖 和水果糖 ， 无论老少 ， 来者就有份 。

　这笔开销是我提议的， 花多少， 都由我一个人 出。

　村里人哪抽过红塔山， 晋萍的话一传 出

　去 ， 这天 ， 除 了病的 、 瘫 的 、 下不 了炕 的 ， 全村

　人几乎都来了， 四邻五村也有小年轻来。

　人沸 腾 了。

　院儿里放不下 ， 就挤到大街上 。

　有挤着 看烧纸的 ， 有等着领烟领糖的。

　看不见灵棚的 人 ， 就蹲在了戏台上听总管刘能喊。

　鞭炮一响过 ， 刘能就举着一个喇叭， 站在 棺材前 ， 喊 ：

　外甥小子李欢烧纸来 了， 上礼五 百， 贡馍十六个 ， 孝子孝孙接纸磕头了。然 后 ， 就传来一 阵哭声 。一阵接一 阵的哭 声像 海浪 ， 有 喊姥姥 的 ， 有喊奶奶 的， 有 喊老奶奶 太奶奶的， 有喊姑姑嫂嫂的。哭声停了， 刘能 又喊， 重外甥李近财烧纸来了， 上礼也五百，

　贡馍十六个， 孝子孝孙接纸磕头了。刘能的 声音哇哇的亮。就有人说 ， 外甥的礼上得有 点少 ， 重外甥 的礼上得有点多 ， 下面的内亲不 好拿礼 了。另一堆人说 ， 喊姑姑喊嫂嫂喊大 娘的哭声有点假， 喊老奶奶的哭声却是真哭。

　外亲( 娘家亲戚 )烧罢纸 ， 就轮到 内亲( 夫 家亲戚 ) 烧纸 了。因为喜丧 ， 按 习俗 ， 嫂子小 叔子 、 姐夫小姨子可 以嬉 闹。嫂子辈 的磕头 时， 小叔子辈的便把嫂子的头摁到地上， 半天 不让她抬起来。小姨子辈的跪下磕头时， 姐 夫辈的便一个抹锅底黑， 一个抹白墙土， 待抬 起头 ， 小姨子就变成 了花脸猫 ， 围观者便发出 阵大笑 。外人笑 ， 家人是要 陪来烧纸 的人 爬在棺材上哭的， 这喜丧， 便是笑声里夹着哭 声 ， 哭声里 透着笑声 。这 纸从早晨一直烧 到 后晌， 放一次鞭炮 ， 烧一次纸 ， 哭一场。后来 ，

　陪哭 的孝 子孝孙就成 了走形式 ， 爬在棺 材上 喊两嗓子就算哭过了， 只有晋雷两口子是场 场真哭。烧 了一天纸 ， 晋 雷哭晕 了三次。后 来 ， 医生干脆抱着氧气瓶站在晋雷身后。

　直到 晚上开戏 ， 晋 萍都没 给看热闹 的 人发烟和糖 。整整一天 ， 来晋家 的人川流不 息 ， 看热闹的人 ， 有 回家吃饭 的 ， 有吃罢饭又 来的。有人竟端了碗蹲在戏台上吃。

　晚上开戏前， 晋萍上台讲了话。

　晋萍 没文化 ， 但有钱 。村里接到县城 的 那条柏油路就是她出钱修的。那是八年前的 一一事了。修 这条路时 ， 乡领导 专门组织 全村 开 了会 ， 当时 ， 她也坐在主席 台上 ， 披红戴 花好 不威风。那天 ， 她也讲了话 ， 讲得牛头不对马 嘴 ， 里里外外就一个意思 ：

　钱不好挣 ， 再 不好 挣 ， 她也要想 着村里。人们 至今 记得 她说 过 的这句话 ：

　走在这条柏油路上 ， 谁要不记得我 晋萍 ， 谁就不是爹娘生的。她说这话时， 当

　时 ， 下面还爆发出一片笑声。她的这句话就 像全村 的传家宝 ， 就连没见过晋萍面 的孩子 都知道， 村里的这条柏油路是一个叫晋萍的

　女人 修 的 。

　现在 ， 鼓匠停止了吹 ， 全村人都听她讲 话 。她说 ， 谢谢各位乡亲给我老母亲捧场 ， 整 整一天了 ， 大家辛苦了。听了这话 ， 下面就有 人捂 了嘴悄悄 嘀咕 ， 也不知是 嘀咕她 的说法 不对 ， 还是嘀咕她带家乡味的普通话。紧接 着 ， 她说 ， 现在先给来的人发烟和糖 。她手一 摆 ， 就有二十 几个 人抬着纸箱子从 院儿里出 来 ， 围观的人便排 了队 ， 从二十几个发糖和烟 的人面前走过 。糖 和烟足足发 了半小 时。现 在 ， 女人孩子人手一包糖 ， 男人 人手一包烟 ，

　都聚在戏台下等着看戏。没想到 ， 发糖 发烟 只是晋萍讲话里的一个小插 曲， 现在 ， 她又接 着讲话 了。她说她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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